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神學反省
如果說主流社會對跨性別者一知半解,教會於此則更加諱莫如深,雖然教會之內肯定有跨性別的信徒,但她/他們是否獲得適當的牧養和關顧頗成疑問。以Joanne為例,她正參加基恩之家的聚會,因為她感受到那個群體歡迎同志,提供了一個安全的地方,讓跨性別者都能「做回自己」,「用佢好想服飾去敬拜上帝」。基恩之家的黃國堯牧師說,在2010年1月正式加入之前、之後,自己也經過一段適應期才能融入成為同志信徒的一份子:「原來真係我男性裡面係有女性成份。我發覺人係好複雜,所以咪變有transgender出囉。」。他透露,目前基恩之家聚會的平均人數約達百人,約半數是會友,其餘的可能有些同時在其他教會參加崇拜;當中跨性別者約有十位,包括一些十來歲的年青人。黃國堯發現無論是同性戀者或跨性別者,他們最大的困難是接納自己,而他的牧養原則是:「上帝睇人係要睇人入面內心⋯睇gay,睇les,睇ts一樣係呢個道理,你一睇就睇佢內心,唔好俾佢外型呃你。」
牧養以外,在神學方面對跨性別的討論,無論在香港或者西方世界仍屬稀少(可參網上版所列「延伸閱讀」的書刊資料)。聖經方面,幾段經文備受關注。例如申命記22章5節禁止穿戴異性服飾的律法,往往被用於反對跨性別者的表現。然而,一些學者對該段經文提出不同的解說:其一,禁令可能是針對迦南宗教的生殖崇拜中,男祭司穿著女性服裝的儀式;其二,該禁令可能是避免有人扮作異性混進異性群體,威脅社會安全;其三,該禁令相信屬於禁止混合不同種類生物或物料的律法(參申22:9-11),而今天教會已很少按字面遵守這類律法。也有學者以聖經中提及「太監」的經文,作為討論跨性別的起點。按照舊約律法,太監應不得參與崇拜聚會(申23:1),但以賽亞書56章1-5節卻指出,上主賜福給忠於聖約、謹守律法的太監。上主接納性別角色含混的邊緣人士,也可見於使徒行傳8章25-39節所記載,腓力蒙聖靈引導向埃塞俄比亞的太監傳福音並為其施洗的事件。不過,主耶穌在講論中提到「閹人」(太19:11-12),卻引起釋經的激烈論爭。因此,另有學者指出,單靠一些難解的經文,無助我們回應跨性別者的處境;再者,昔日的太監跟今天的跨性別者不可同日而語,雖然太監失去了部分男性的生殖器官,但不因此而成為女性,他們更未必經歷與其原生男性性別認同衝突的困惑,其性別角色雖位處邊緣難以歸類,近似所謂的「第三性」,但是仍不宜與變性人直接類比。神學方面,跨性別者(特別是變性人)往往被指摘為違反上主創造的秩序:天生生理的性別是上主所定的,不應妄圖改變。然而,有論者指出,按《尼西亞信經》,上主是「有形和無形萬有」的創造主,但上述想法卻只重視物質的身體(包括生理上的性別)是上主的創造,忽略了人的心靈(包括心理上的性別)也是上主創造。
酷兒神學(queer theology)則嘗試從性別、聖經、政治、神學等角度,較整全地反思相關的課題。崇基學院神學院兼任講師胡露茜指,酷兒神學徹底地批判性倫理製造的層級化社會,將人按他們的性特質非此即彼的歸類定型、定尊卑上下、分好壞善惡。一般信徒(甚至部分神學工作者)對酷兒神學有甚多誤解,胡露茜解釋酷兒神學尊重新約聖經對於主耶穌的性別認同、性傾向、婚姻狀況等的「留白」,不任意用我們的二元想像去填補它,目的就是要推翻過往主流神學通過將耶穌「非性化」而將他「非政治化」。
按胡露茜所說,酷兒神學可以開出其他神學進路。第一,創造不再是過去式的、而是永恆不息,人連同他的身體、他的「性」都參與仍在進行之中的創造過程,而近代的生態危機正好令信徒反思,人背棄了共同創造的責任帶來的惡果。「性」就是一個不斷創造、自我發現的過程,「性」本身必然是經歷、故事,而不能客觀抽離地單看行為。假如自然生態的特質是她的多樣性,「性」也可以包含很多尚未開發的可能性:「創造係更新而變化囉⋯可能transgender的trans 個字,即係trans係有一個幾特別意義,有超越性:超越我眼前以為眼前睇到。咁呢個先至係信仰,對我講。」
第二,就是對救贖的新觀點。酷兒神學看到耶穌既為基督、基督既為耶穌這個雙重身份已經是一種吊詭的「混雜」(hybrid),他既是「男人」、但又不止於是男人。耶穌宣講的上帝國是開放的,既出於猶太人、又歡迎非猶太人;並且是充滿顛覆性的,弱的才是強、前的要在後。救贖就有與他者的相遇、團結(solidarity)的意味:「咁所以,呢個相遇就係帶俾我共同救贖,同埋共同團結一個好重要突破。咁但係呢種與『他者』相遇,其實就係去返一個我係咪他者身上見到基督問題。」
第三,就是對罪的理解,和引申的牧養向度。傳統教會只看到個人犯罪,而忽略所謂社群關係的罪性(social sin),例如制度對所有人的統馭、對部分人的排擠。假如,我們承認所有人都活在罪的關係當中:「不同人唔會因為我之間差異呢, 到互相排斥,而係會互相接納,同埋包容。咁同埋無人可以講話『我無罪』。」上主國度就應該是一個互相醫治(healing)的空間,是消除歧視與壓迫的群體。教會不應將人分別為聖潔和污穢,而是要拆解這些社會上將人與人分化的二元價值判斷。
胡露茜形容她與跨性別者的接觸不斷開啟她、擴闊她的眼界:「因為呢人,其實某程度上,我睇佢好似係異類,但佢幫助我揭示返人性最深一面,就係原來sexual identity又或者係sexual desire部分,我有好多被壓抑,而透過佢呢,我反而係可以窺視返、透視返我少少自己深層一渴想、渴求。」跨性別者、變性人,以及其他性小眾是向神學的挑戰,催使我們全盤考慮一個更整全的基督。胡露茜說,例如從Joanne身上學習到一種忠於自己、敢於不妥協的信仰力量:「我覺得要好honest去講,就係其實我好少人有勇氣同呢個制度抗衡,因為呢個制度都無預你,又或者你自己都唔知去到邊嘛。咁同埋,對佢講呢,係無乜參考喎,即係無論信仰層面或者係生活層面,都無參考喎。無人為佢開路喎,暫時。即係香港,佢都係係第一代咁樣出啦,咁所以呢條路都係自己闖囉。」與跨性別者同行反而為胡露茜帶來神學思考的亮光,令她發現衣食住行以外,「性」也是存在的基本部分,而且「性」有身體以外的屬靈向度,是需要靈性的勇氣去尋索真我,而並非順從一般所謂的敬虔:「敬虔呢就淨係being correct,咁呢個對我講,唔係真正pirituality,佢只係個norm 嘛。跟個norm,就容易好多啦,係咪呀?」她澄清她主張的不是為所欲為的「咩都得」,而是:「我唔係講得與唔得,而我係會挑戰製造壓迫同埋分化意識形態。」
有女性主義者認為變性人是父權異性戀社會二元論的「雙重」受害者,因為他們對身體執著(body決定sex),又對社會性別角色執著(sex決定gender),於是才會甘願傷殘軀體去適從社會對「非男即女」(either/or)的性別定型,但到頭來仍然被社會遺棄,落得「不男不女」(neither/nor)兩面不討好的悲劇結局;有激進的女性主義者主張,跨性別者根本不應向世俗主流妥協,而應該用「既男且女」(both/and)的身體顛覆所有的二元觀念,過真正超越性別侷限的自主生活。對此論調,胡露茜並不認同:「我覺得,有人佢要反二元,佢就變成好dogmatic 反二元嘞⋯即係同性戀人唔係反對異性戀者,而係反對heterosexism之嘛,係反對以異性戀作為唯一絕對中心選擇,咁就係一個問題,所以就係一個domination囉,係要多元選擇。所以我拎走『ism』之後,就唔係一個問題,即係任何都唔可以成為唯一主義,任何都唔可以成為唯一絕對,你可以係一個選擇,但唔係一個絕對去impose落人度。」所以她相信選擇變性的人不是要博取社會人士認同接納她/他們新的性別身份,她/他們首要追求的是「裡外一致」:「Self-fulfilment係好holistic咁去睇,即係唔係裡外割裂囉。係一個holistic、一個滿全self,一個豐盛self。」她/他們爭取的「認同」也不是可憐或同情,而是肯定和支持。
所以,胡露茜說:「如果我只係停留『你唔係男就女』呢種界分到係去睇人,睇人性別呢,係絕對唔足夠。即係呢個唔止係過時,因為以前都有呢人存在,不過可能以前無咁需要咁清楚去界定,因為以前法律上呀, 醫學上呀,未咁昌明時候,反而仲fluid。」選擇變性的人是屬於「第三性」,而除此以外:「第四性就係beyond transsexual ,基本上佢有好多流動, 佢身上係會睇到好多流動同埋變化裡面。」
「第三性」、「第四性」這些說法對普通人(包括信徒)來說或者匪夷所思,但是從醫學角度,生理性別也不是單由性染色體(即XY是男、XX是女),或生殖器官決定。首先,醫學文獻有XO、XXY等個案,另外有更多所謂「雌雄同體」(hermaphrodite)的例子;最近也有研究指出,除了體內的荷爾蒙分泌系統,腦部發育和結構也可能與性別認同有密切關係。所以,即使撇除心理的主觀因素,單就生理上性別的多個元素,它們之間也可以出現不一致的情況。一般人或覺得這些多樣化的可能性「亂七八糟」、甚至因此而感不安,但這只是我們常人有限認知能力的缺陷,絕非當事人的「錯」。現代所謂民主社會主張少數服從多數,但作為社會少數的教會卻不能不反省:究竟是要這些少數人遷就大多數的權威符號系統,還是應該包容尊重對性別身心表裡的界定之中,可以有不協調、矛盾、彈性和例外?
總編輯:葉菁華 副總編輯:禤智偉 執行編輯:鄧美美
設計:許仲瑜 承印:瀚林智設計印刷有限公司
出版: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神學院 使命實踐支援計劃 香港中文大學基督教研究中心
本刊旨在盡量提供各種資訊及多方面意見,供教牧同工及信徒領袖參考,其內容不代表崇基學院神學院立場。